許朝明吊著一只胳膊，不宜飲酒，但是他笑說：“能！”

墓前有供人拜祭的空地，他兩個不嫌那上面灰塵滿布，大咧咧坐下了，季老板擰開酒瓶，醇香的酒意飄散出來，他在墓前祭了一道，鄭重道：“熊先生，葉老病了，不能來看您，托我這個小輩代為祭奠，您老人家不要見怪！這夜合花，是葉老讓我買的，他說您最喜歡了！咱們太妍山這幾年一年到頭都行人鬧哄哄的，您老人家不會寂寞吧。”

其實這裏埋著的，是個和他們都毫無幹系的人，只在了解歷史時知道熊唯伊先生逝世時很年輕，那年月留下來的都是黑白照，沒有各種修圖手段，也能從舊照上看出熊先生那時候是個極其清秀的青年。

多少年過去，世事變遷，逝去的人再也無知無覺，反叫還留在人世的人掛懷不已，季康成心中有感，默默祝禱：“若熊先生真的在天有靈，該去瞧一瞧葉老，他每年只身來太妍山，只為到您墓前一拜的景象，實在叫人心酸。”

季老板自詡感情冷淡，現在想起小圓那天說的話，若是死後也有人這般不顧路途天氣，一年一度來看自己，倒真的可以含笑九泉了。

他望著墓碑發了一會兒呆，覺得感情這回事，哪怕只是個暗戀，也把自己這麽個爽利人弄成了多愁善感的林妹妹，這可不是好事，他舉著酒瓶跟一座墓碑商議：“小酌怡情，酗酒傷身，這一瓶酒都給前輩可就過量了，剩下的我就落給自己了，熊先生不要介意哦！”

許朝明只看著季康成從來到這墓前，情緒時高時低地轉了幾個來回。其實他有些忐忑，醫院裏那一別因為有黎安攪和，季康成是賭氣走的，他和黎安離婚弄成這樣，早在他因為救季康成第一次骨折住院時季康成就義憤填膺的，到了現在他還和黎安摻雜不清，只怕季康成是怒其不爭，幹脆不理了。

但季康成剛才跟他打招呼時又心無芥蒂的樣子，他當然開心，也更留意，可是季康成這情緒他看是看得出來，只是不知道他這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惆悵為的是個什麽勁，總之他現在又爽朗了起來，許朝明自然高興，可是季康成這家夥舉起酒瓶自己抿了一口，看著許朝明說：“我喝你看著，你這胳膊還沒好。”

許朝明：“……”也是很夠意思了！

他笑看著季康成：“剛說完酗酒傷身就當著先生的面一個人幹半瓶？”

季老板是個只有壓在飯局上不得已才喝酒的人，他自己沒有酒癮，許朝明有沒有呢？不管他有沒有，他吊著胳膊是事實，季康成抱著酒瓶子耍賴：“我只喝一半，另一半還是老先生的！”

“行，你高興就好！”許朝明說這句話多少有些誠心實意。

季康成看著他說：“高興啊，很高興！”高興地都要忘了之前被黎安氣出來的郁悶，這下好，提到黎安他又不高興了，他又喝了兩口酒，喝的急了，特容易上頭，他在一陣眩暈李覺出思維的異常活躍，文藝地想，他和許朝明之間欠一個完美的道別，他放縱自己的慫人膽問許朝明：“老許，得空嗎，陪我出去耍一趟！”

許朝明只看見季康成靠著墓碑時眸中含著一點的水光，他理智上覺得出去玩一趟是個危險的提議，但沈默片刻，卻說：“可以，你定時間，我提前辦完手頭的事。”

季康成笑起來：“不用太久，兩三天就夠，但是不能帶黎安。”

許朝明楞了一下：“為什麽帶黎安？”

“反正不能帶！我一直想去隴縣那邊牧場，我們這次去吧，騎馬烤全羊，兩天就夠了！”他說話的間隙就抿一口酒，小半瓶已經下去了。

許朝明和他喝過酒，知道這人的酒量也就那樣，再喝多點估計得自己扛他下山，他從季康成手裏搶個酒瓶子是輕而易舉的事，將剩餘的酒都按季康成之前說的那樣祭在了老先生墓前，拉起季康成：“想逛嗎？一起走走。”

季康成帶了點酒意，許朝明拉他，他就斜靠在許朝明肩頭，漫無邊際地胡扯，什麽“往前去的家桃開花了，人面桃花相映紅，想去看！”“采摘園裏的梨花開了，堆白如雪，想看！”“一家溫泉邊上有李樹若幹，花正繁盛，想看！”說著說著說到“我們民宿的床軟硬適宜，想睡！”

許朝明等他絮絮叨叨說完了才替他做決定：“我送你回去睡覺。”

季康成乖得像只大金毛似的，應了聲好，許朝明拉著他走他就走，沈默了好半天，才蹦出一句：“老許，你這個人壞的很！”

他在三分春塵和三分酒意裏想的是，他這次之後真的再也不見許朝明了，他和許朝明的相處，除了眼前這一刻和約好的牧場之行就再也沒有了，眼前這一刻他看著這人露在外面的脖頸要使勁克制，才能不親下去，往後的一些時候，他又要使勁強迫自己才能和這個人默默告別，可是許朝明對這一切都卻無知無覺，無憂無慮。

許朝明以為季康成還在想著自己將他的半瓶酒還給熊唯伊先生的事，笑著說：“哪裏壞的很，我卻覺得我是個正直善良的大好青年，你搶亡者的酒總歸不好！”他摸出在兜裏響個不停的手機，看著來電人是黎安，按了音量減的鍵，手機屏幕在靜默裏一閃一閃，他沒再理會，將手機揣進了兜裏。

倒是季康成的手機又在半道響起來，他接起來，離得他特別近，許朝明也能聽見那邊的聲音，一個人輕聲餵了一聲，壓抑著喜悅道：“季哥，是我，晨鑫，你有空嗎？”

季康成拉著許朝明站住了，說：“有空，別特有空，怎麽？”

“趙塗要辭職了！”

季康成摸不著頭腦：“趙塗辭職你高興個什麽勁，你不是瘋魔了吧這孩子？”

“唉，我也不確定，可我覺得這是好事兒，他辭職時我說他辭我也辭，他沒讓，還讓我等一等，他有特別重要的事要告訴我！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公司不許辦公室戀愛的事？我想他辭職會不會這個有關？”

“小夥兒，你是真瘋魔了，趕緊去看病吧。”

“可是我住院的時候趙塗經常來看我，不是一看就走，是晚上會留下來陪床那種，而且他看我的時候眼神也有點奇怪，他還會發呆……額，不是，是會陷入沈思，你說我還沒有機會嗎？”

“有，抓緊吧，唉，你不會是躲廁所跟我說這個吧？”

晨鑫嘿嘿笑了一下：“不是，不過也差不多了，你也覺得我很有機會是不是？”

季康成說：“有有有。”按斷了電話，他又憤懣地罵了句操他大爺，滿世界的人都在談戀愛，他要反社會反人類！

許朝明笑了起來，他覺得這丫罵人都帶著說不出的勁頭，季康成郁悶的想仰天長嘆，他懟許朝明：“笑屁笑！”

許朝明才不生氣，拉著他胳膊肘繼續走，他想，可不就是笑屁麽！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